栎阳城内,左庶长府一片紧张繁忙。
按照卫鞅的大纲,景监领着全部属吏,夜以继日准备第二次变法的新法令。卫鞅则在紧张筹划新军训练的装备及粮草辎重供应,还要加紧批示各地送来的紧急公文。最重要的,卫鞅同时在仔细谋划秦国新都城的地址。栎阳太靠近函谷关与魏国的华山军营,且城堡过于狭小,无法满足蓬勃发展的商市与百工作坊,迁都是必然的。这是一件大事,卫鞅已经派出了三批堪舆之才对关中腹地仔细踏勘,反复琢磨报回来的山水大图,准备夏忙后亲自去确定地址。
天气闷热,卫鞅埋头书房,直到太阳西斜,还没有顾上吃摆在偏案上的晌午饭。荆南几次推门进来,终于都是轻轻地拉上门走了出去,在廊下连连叹息,希望有人来打断一下,借机好让左庶长吃饭。
突然,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,一个人满身泥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:“左庶长,大事不……不好!”荆南急忙抢步上前,将来人扶起。卫鞅已经闻声而起,来到廊下问道:“太子傅,何事如此狼狈?”
“左庶长,太、太、太子……闯下大祸了!”公孙贾瘫在了地上。
“荆南,给太子傅一碗水,静静神,慢说。”卫鞅异常镇静。
公孙贾大喝几口,喘息一阵,将经过大略说了。
卫鞅心头倏地一沉:“太子现在何处?”
“不……不知道。反正,不会在太子府……”公孙贾犹自喘息。
卫鞅心念一闪:“荆南,到公子虔府有请太子,快!”
“不用请。我给你带来了。”嬴虔拉着太子走进门来,一脸怒气。
卫鞅神色肃然:“请问太子,在老白里杀人毁粮,可是实情?”
嬴驷已经清醒,一身泥污,面色煞白,嗫嚅道:“白村沙石充粮。”
“粮赋有假,当由官府依法处置,太子岂能私刑国人?杀人多少?”
嬴驷低声道:“不……不清楚。二三十……”
卫鞅心头大震,勃然变色:“可恶!孟西白三族乃老秦根基,刚正尚武,今无端惨遭屠戮,岂能罢休?国人动荡,大局乱矣!”
嬴虔不以为然,揶揄笑道:“左庶长何其慌张?你渭水决刑,不还杀了孟西白三族几百口吗?怕他何来?都是秦国子民,若敢乱来,嬴虔在此。”卫鞅愤然道:“左傅何其大谬也!私刑杀人,岂能与依法刑杀相提并论?秦国若连老秦人也肆意屠戮,无异于自毁根基,谈何变法强国!”嬴虔非常不快,微微冷笑一声,看着卫鞅不说话了。
忽闻门外马蹄声疾,紧接着一声高喊“左庶长”,一个人踉踉跄跄跑进来。众人看时,郿县新任县令由之带着哭声扑地拜倒:“左庶长!大事不好。孟西白三族,两三万人,来……来栎阳交农!白氏扬言,国府不给公道,白氏反出秦国!”
由之的禀报不啻一声惊雷,不独卫鞅内心震惊,太子、嬴虔和公孙贾也脸色大变。交农,是当时农人对官府的最强烈示威——将所有农具都堆积到官署中,官府不答应所请,便永远不再耕耘,甚至立即造反。春秋战国之世,哪个国家若有一次交农,就是这个国家的最大耻辱。天下会视这个国家丧失了天心民心,便可大起盟军,任意讨伐。这比一两次战争失败,更能动摇国家根本。百年以来的变法历史上,天下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交农事件。今日,老秦人却要交农,如何能不引起深刻震撼?何况,还不仅仅是交农,还要反出秦国!对于素来稳定的秦国腹地来说,这是天崩地裂一般的乱象。
顷刻之间,卫鞅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,意识到秦国变法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。以孟西白三族老秦人的执拗强横,不真正公平地处置滥杀事件,根本不可能平息他们的怒火。那样,秦国必然要出现大动荡,山东六国再一出兵,秦国如何不灭亡?那时,一切都将付诸东流。然则,这件事大大棘手处,是太子犯法。且不说太子只有十四岁,尚未加冠成年;更重要者,太子是国家储君,能杀掉太子平息民愤吗?而且,国君目下不在栎阳,臣下如何能擅自处置太子?
如何举措,才能使怒潮平息?
嬴虔见卫鞅沉吟思忖,拔剑愤然道:“左庶长不怕。嬴虔只要两千铁骑守在栎阳西门,看谁敢反出秦国!”他想的是,卫鞅虽则奇才,然毕竟书生,面对如此汹汹阵势,必须由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公室大臣来支撑局面。如果调兵权力还在自己手中,又何须和卫鞅商议,他早已经领兵在半道拦截了。
卫鞅平静摇头道:“左傅少安毋躁,请与太子、右傅先行到国事厅休憩。容我思谋妥当后,再分头行事。”赢虔一顿,终于道:“如此也好。我走。”嬴虔拉起六神无主的太子,带着惊恐不安的公孙贾,大步去了国事厅。
卫鞅面色一沉,向荆南做了个包围手势。荆南“嗨”的一声,疾步而去。卫鞅转身对匆匆赶来的景监命令:“长史立即下令栎阳令王轼,调集两千铁骑百辆兵车,在西门外待命。”景监匆匆去了。又是马蹄声疾,车英飞步进门:“左庶长,郿县民众汹汹而来,大约还有三十里。披
三、山崩在前 卫鞅铁面行法(1/4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